Google X就像一家智库的智囊团,每个成员骨子里都有即兴表演的天分,他们会一下子没完没了地蹦出一串疑问。比如液晶的专家会问:“在经济方面,增加住房供应有什么具体的好处?”气球的研究者反问:“交通基础设施真正的问题难道不是造价太高吗?”探索异次元的物理学家搞不明白的是:“我们有多确定,住在一个建筑密集的城市会更幸福?”一个小时时间里,对话先是转移到东京高铁体现的人体工程学原理,继而变成美国人对郊区的文化偏好。团队成员讨论了解决城市密度的常规方法,比如加大对运输中转的投入。他们还探讨了一些异乎寻常的点子,比如运用声学技术建造隔音的公寓,让它们的住房单元能够自动驾驶,那些住房单元可以停放在市中心,一个个累叠。在某段时间,瞬间转移还成了讨论的焦点。
Google X也许是世界上唯一一个鼓励、甚至要求定期探究荒唐想法的组织。它默默地深入了解太空升降梯和冷核聚变。它曾尝试设计磁悬浮式的悬浮滑板,曾尝试利用海水制造经济实惠的燃料,却无不中途放弃。它也曾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生产自动驾驶汽车,制造能配送空气动力套件的无人机,设计可以通过眼泪测试糖尿病患者血糖水平的隐形眼镜,最终都取得了成功。
Google X的目的不是解决谷歌的问题,公司有几千人已经在做这件事。它也没有肩负慈善的使命。这家组织存在的终极目标是,创立一些改变世界的企业,它们可能最终成为下一个谷歌。Google X每年构想逾百个创意,涉及从清洁能源到人工智能多个领域,但只有极少部分能成为全职员工投身的“项目”。现在断言这些计划会不会实现登月式的创举、或者没有一个计划能获得成功还为时尚早。毕竟Google X 是在2010年才成立,旗下项目也只有几年历史。批评人士指出,这些项目迄今为止还没有创造足够的收入。可不少项目看起来倒可能实现远大的抱负。其中自动驾驶公司Waymo最为突出,最近一家华尔街机构给予它700亿美元的估值。
登月计划并非起步于集思广益得到的高明答案,而是始于苦苦寻找适宜的问题。
Google X极其神秘,该组织不会向投资者公开自己的预算,不会告诉他们有多少员工,对记者也讳莫如深。但今年夏天,Google X允许我和十多位内部的科学家、工程师和思想者交谈数日。为了更好地了解支持该组织运行方式的创新理念,我向他们提出自己荒唐的构想。后来,围绕着漂浮在旧金山沿海地区的公寓,我就在房间里同一位物理学家和一位机器人专家争论起来。
创新是一种早已存在的操作,却是一门新生的科学。直到1950年,美国南加州大学著名的心理学家J. P. Guilford才在美国心理学会的一场重要演讲中正式介绍了创新研究这门学科。“我讨论创意这个主题是相当犹豫的,” 他这样开头,“因为它代表了一个心理学家普遍害怕涉足的领域,无论心地好坏,哪个心理学家都怕。”那是一个研究人类创造力的幸运时代,特别是在美国西海岸。此后十年间,旧金山南面的一家杏树种植园迈出了摇身变为硅谷的第一步。
Google X的总部位于美国加州帕罗奥多,那里墙上挂着项目的工件和原型,可能博物馆要搞一个可替性未来的展览也会这样摆弄它们。总部前厅停着一辆自动驾驶汽车。房椽上悬着一些无人机。看外形,它们就像《星球大战》中绝地武士驾驶的星际战斗机。步入三层楼的正厅,访客会见到显示自动驾驶汽车的一面大屏幕,那些点彩画一般无人驱动的幽灵在色彩斑斓的栅格间穿梭。看上去仿佛是:创造点彩画法的法国新印象派画家乔治?修拉(Seurat)试着打一款老式电子游戏。
这个点子让相当一部分人大吃一惊,他们觉得荒唐可笑。“我以为自己能很快证明它不可能实现,”在Google X效力六年的计算机学家、快速评估团的评估经理Cliff L. Biffle回忆,“可后来根本没能证明,我为这个曾经真的感到恼火。”快速评估团得出结论认为,DeVaul的创意的确可能发挥作用:让多个气球携带太阳能供电的电脑,成群结队漂浮在距离地面两万多米的高空,给世界各地提供上网信号。这是一项宏大的事业,这个解决方案是革命性的,技术是可行的。他们将其命名为:Loon项目。
借助一批气球,Loon项目的联合创始人Rich DeVaul寻求让偏远地区也能上网。(图片来自:Google X Julia Wang)
Google X鼓励最成功的员工,为了拿出突破性的发明,走崎岖的弯路也在所不惜。今年春季,一名德国的机械工程师André Prager在Google X的公司大会上做了一个长达25分钟的主题演示,公司的无人机研发团队Wing项目成员都参与其中。成立这个项目的设想是,无人机可能在方兴未艾的配送产业中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。Prager谈到了他在这个项目的工作,说创意自身有缺陷:狗可能袭击着陆的无人机,高架的平台成本不菲。因此,Wing的工程师需要拿出一个既无需着陆也无需基础设施的解决方案。经过筛选几百个构想,他们敲定了一套自动化的绞盘拖吊系统,它能自动放下一个特制的球形钩子,从而吊起或者卸下包裹。把钩子设计成球形是为了不刮破衣物,也不至于被树枝等其他物体缠住。
有些人可能会认为,谷歌提出的这些所谓的失败奖金是一种不好的激励。但是Teller去表示这是很聪明的依照。Google X 内部最糟糕的事情,就是很多注定会失败的项目需要苦熬很多年,这会造成工作人员和资源浪费。给予员工失败奖励,其实对整个Google X来说其实是节约了成本,同时也是一种安慰,告诉项目员工:“我们已经尽力了,失败只是因为它没有奏效而已。”
最近,Google X 似乎已经进一步适应了失败,甚至也知道如何“庆祝”失败。就在去年夏天,波多黎各出身的Gina Rudan和几位Google X员工聊了聊,这些员工要么是自己的项目出现停滞,要么就是项目被完全关闭。Gina Rudan发现这些员工表情沉重,心情也十分沮丧。于是,她找到了Google X领导层,向他们介绍了墨西哥亡灵节(Día de los Muertos)的理念。Gina Rudan建议,每年可以在公司内部举办一次庆祝活动,大家彼此分享一些失败项目的痛苦故事。去年十一月,Google X员工聚集在公司主厅里,彼此分享故事,他们分享的不仅仅涉及到失败的项目实验,而且还聊到了彼此之间的关系,甚至是家庭变故,以及个人的惨况。他们会将一些不再使用的原型产品,或是家庭纪念品放到一个小祭坛上,一些Google X的员工告诉我,这是一个非常成功也十分深刻的情感活动。
2013 年,谷歌眼镜正在进行公众展示,这也是Google X 迄今为止最失败的一款产品 (Photography Inc. / Corbis / Getty)
我们发现,很多 Google X 员工都想谈论从谷歌眼镜的失败中吸取的教训,其中在我们的谈话交流中,有两个最主要的教训被 Google X 员工总结出来。首先,他们说,谷歌眼镜的失败,不是因为它是一个不好的消费产品,而是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一款消费产品。Google X 的工程团队之前希望把谷歌眼镜原型发送给少数科技极客(大约几千个)以获得更多反馈。但是随着随着人们对谷歌的兴趣不断增长,谷歌公司联合创始人谢尔盖?布林也开始负责主导该项目,并且积极推动了更多宣传活动――包括参加TED Take和出席时装设计师、DVF创始人Diane von Furstenberg的时装秀。不仅如此,摄影记者们还拍摄了很多名人佩戴谷歌眼镜的照片,包括碧昂斯和查尔斯王子,而谷歌公司似乎也对这样的宣传感到很满意。但问题是,谷歌向人们承诺了一个产品,但它不过是一个原型。(四年之后,谷歌眼镜又重新出现,作为工厂里工人使用的工具,这批用户也对其最初的设计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。)
但是Teller和其他人则把谷歌眼镜的失败,看作是Google X组织内部结构性缺陷的典型案例。Google X 没有把科学项目以一种系统方式变成企业产品,至少在整个过程中,他们并没有足够多的去思考这个问题,因此也导致谷歌眼镜的产品定位出现问题。所以,Google X 又创建了一个名为“Foundry”的全新舞台,作为科学突破创新项目的孵化器,因为它的团队开发出了一套商业模式。Foundry 部门是由一名谷歌“老兵”Obi Felten负责,她的职位是产品管理总监。显然,从她的职位名称就能发现,谷歌希望能够将将科幻般的技术变成现实世界中的产品和商业。
Obi Felten 领导了 Google X 旗下部门 Foundry,旨在将科学突破创新项目转化成为可销售的产品。(Justin Kaneps 摄)
目前,负责该团队的领导者名叫 Raj B. Apte,是一位热心的企业家和工程师,在加入Google X 之前曾在施乐帕克研究中心工作。他的这个项目最近已经转到了 Foundry 部门,Apte 把这种转型比较称为“当你从一个大学实验室,变成了一个获得顶级风险投资家青睐的初创公司。”现在,Apte和他的团队已经确认了这个技术是可行的,所以他们需要寻找一个行业合作伙伴来共同建设一座发电场。Apte笑着说:“当我开始马耳他项目时,我们很快就决定需要在这个时间点实现里程碑突破,现在也是助推我前进的最佳时间。我是一个显示屏工程师,很了解异质掺杂多晶硅二极管,但是我不是一个机械工程师,也没有任何在发电厂工作过的行业背景。”当然,Apte 不会离开Google X。相反,他会转到Rapid Eval团队,变成其中一员。之后,Google X会把他发明的能源存储创新技术保留下来,直到部署到另外一个项目。
“马耳他项目”负责人Raj B. Apte,该项目旨在利用熔盐技术来存储风能。 (Justin Kaneps)
现在,让我们想想Google X 为什么要推出 Foundry 这个部门,在我看来,Google X 并不是一个“登月计划工厂”,而更像是一个“登月计划工作室”。就像上世纪四十年代的美高梅电影公司,他们挖来了很多优秀的人才,然后产生了一大堆天马行空的想法,一些无法通过市场验证的“弱势群体”最终被淘汰,而“幸存者”们却经历了很多年的长盛不衰,同时也把很多最有前景的产品带给了观众――所以,想要获得成功的前提,似乎首先是要尽可能多地保留人才。
麻省理工大学指出:过去几年的商业突破很大程度上都依赖于十几年前的发明创造,其中大部分的发明创造都是源自政府。从2012年到2016年,美国是世界上的首要原油出口国。这很大程度上源于水力压裂实验,而水力压裂实验则源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美国石油危机后,美国政府对于钻井技术的投资。而最近新型抗癌药物和治疗方案的诞生,则可追溯到1971年美国总统尼克松宣布的“抗癌战争(War on Cancer)”。然而,报告指出:美国在超过12个领域的研究正落后于世界,包括机器人、电池和合成生物学。报告作者写到:“随着竞争压力越来越大,美国公司的基础研究实质上变得越来越少,甚至消失了。”
《创意工厂,贝尔实验室的历史》(The Idea Factory, a history of Bell Labs)一书的作者乔恩?格特纳(Jon?Gertner)?表示:“今天,我们仍然存在着一种误解,那就是科技的巨大进步来自于那些赚得盆满钵满的公司。然而,事实并非如此。”这些公司非常擅长将现有的科技突破与用户的需求结合起来,但是这些突破来自于一群好奇的科学家和他们发明的专利,而不是这些急于把技术变现的公司。”从这个层面来说,Google X只关注发明创造的纯粹品质是最值得钦佩的的品质之一。即使它招来了很多非议和批评,它的平静和耐心却最为弥足珍贵。
五、问题,再一次出现
特里萨?阿马比尔(Teresa Amabile)是哈佛商学院教授,同时也是《进步原则》(The Progress Principle)一书的联合作者,她认为,任何从事高风险项目、且获得成功的组织都需要具备五个基本特征。第一个特征是“失败价值”,这是一种意识,认知到“失败是成功之母”,错误是学习的机会;第二个特征是心理安全,这也是许多 Google X 员工提到的一个概念;第三个是多样化的背景、观点以及认知风格;第四个,或许也是最复杂的一个,就是要专注于提炼问题,而不是仅仅去解决问题;有时候,可以回过头去看一看,那些组织正在尝试解决的问题,是否真的是最重要的问题。这些都是 Google X 在构建企业文化的时候,自我意识中关注的特征。
第五个特征,是唯一一个 Google X 无法控制的,那就是来自企业总部的财务和业务自主权。这也导致了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:如果 Google X 不能创造出下一个谷歌,那么其母公司Alphabet 还会支持Google X多长时间?
有几项Google X实验已经有效地纳入到了谷歌公司。比如,Google X对人工智能的研究代号为“Brain”,现在正在为某些谷歌产品(包括搜索和翻译软件)提供支持。而即将来临的“重磅炸弹”可能暂时会被谷歌隐藏起来:今年五月份,知名投行摩根士丹利的分析师告诉投资者,Waymo 是 Google X 孵化了七年的自动驾驶汽车公司,市场价值高达700亿美元,超过了福特和通用汽车。但是无人驾驶汽车的未来――包括他们将如何工作,以及谁将拥有他们――目前还是不确定的。不过,全球汽车市场每年的销售额已经超过了1万亿美元,而Waymo或许代表了世界上最先进的无人驾驶汽车技术。
不仅如此,Google X 还可能会以一种与自身利润或亏损无关的方式,使其母公司受益。尽管谷歌拥有“可爱且鼓舞人心的吸引力”,但不可否认的是谷歌已经是一家成熟的公司,今年其业务收入可能会超过1000亿美元。谷歌的核心业务增长速度很快,因此也需要大量执行普通工作的销售人员和市场营销人员,例如向保险公司兜售搜索关键字。这些工作没有任何问题,但是在硅谷不断变化的舆论环境,以及大多数人和企业所做的事情之间,依然存在较为突出的差距。Google X给企业内部和外部都发出了一个信号,拉里?佩奇和谢尔盖?布林仍然在继续他们所创立的理想主义――虽然现在谷歌已经变成了一家广告公司。一些商业领域的学者认为,谷歌对于搜索广告市场的统治是非常全面的,应该被视作为垄断。今年六月份,欧盟对谷歌处以27亿美元的高额反托拉斯法罚款,因为他们认为谷歌正在以牺牲竞争对手的速度推广自己的购物网站。Alphabet公司则自认为是一个仁慈的巨人,可能会尝试使用Google X旗下的更多项目,同时也愿意分享这些项目成功来丰富人类发明,就像AT&T 和贝尔实验室一样。
所有这一切,也意味着 Google X的软利益和理论估值也只能到目前为止了;在某些情况下,Alphabet 公司必须确认 Google X 理论上是存在失败的,同时他们研究的理论、实验和发明是否真的能在实践中应用也尚待验证。在经历了理想主义之后的谷歌,我仍然想知道Google X是否能够继续坚持“登月”项目,因为这样很容易错失产生最有价值产品的创新。我曾问过“登月队长” Astro Teller 一个恶作剧般的问题:想象一下你身处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,参加一个快速评估会议,有人说他想按照影响力来对每个网页进行拍卖。他会支持这个想法吗?Teller 看穿了我想表达的意思:我指的是PageRank,这个软件最后发展成了如今的谷歌。他说道:“我愿意相信我们最终会继续走下去,去探索‘PageRank’这样的技术,但是,我们也有可能说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