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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见时难-作者夜瑶(授权转载)强烈推荐 完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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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4:57:57 | 显示全部楼层
我被他推得一个趔趄,扶着书桌才站稳,回头怒视他。
他背靠着门,皱着眉看着我,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缓,眼神中透出一股狼狈。他不说话,我也不开口,只狠狠盯着他,左腕明天一定青紫了,他使那么大的力,我把双手背到身后,轻轻揉捏着。胤禩向我跨出一步,虽然我的眼光凶狠,想从气势上压倒他,可还是忍不住想向后退,又被书桌挡住了。怔忡间,他走到我身边,执起我的左手,将袖子向上褪了褪,温柔地在他刚才留下的指印处轻按。
我的心脏承受不了他这种从狂暴到温柔的转变,只有警惕地看着他,试图抽回手,可他执拗地握住了我的手,看着我。
“今天的事,不要对任何人说起。”他声音低沉。
为什么?怕被责罚吗?那你刚才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?
我在心里嘀咕,不敢说出来。
他见我不说话,迟疑了好久才讷讷地说:“算我求你,我的额娘,她,没地儿可去了……”
“嗯?”我不解地哼了一声,抬头看他。
胤禩皎然的面颊上,突然生出了激动的潮红,清冽的眸子眯了一眯,看我的眼神又添了一分愤怒:“皇上不准她出现在你面前,额娘这几年搬了几处,越搬越偏僻。若是皇上知道你见过了她,只怕会将她谴出宫也说不准,所以……”他的手突然加力,冰一样冷酷地说:“就算是我求你,不要说出这件事,以后,也离那儿远远的,让我额娘再过几天安生日子!”
我心中又叹又慨又悲又怜。
看来,皇上对我额娘是真心的,否则不会有成为替代品的良贵人,这份感情让我怎能不叹。
皇上对我的关怀更是深厚,懵懂如我也不得不慨。
可是,那个踏着风而来的仙子一般的良贵人,一晌贪欢后,留下的除了一个贴心的儿子之外,还有什么呢?她的际遇实实地堪悲。
还有我身边这个无力保护至亲,故做坚强的皇子龙孙,他应该是在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,就明白了他额娘悲剧的一生,因为我也象极了我的额娘。看着他,我刚才的怒气消失无踪,心头涌上的,只有怜。
“我会的,八阿哥,你放心!”我突然的温言软语让胤禩也是一愣,“还有,八阿哥,你的额娘好美哦,只可惜你没有她的一半好看,连一小半也没有哦!”我打起了哈哈。他面色有些放松,可仍是狐疑地看着我。
“嘻嘻,”我指着自己的鼻子,笑着说:“不象我,我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比我的额娘还要好看呢!”
他有了一点笑意,看着我的眼睛里多了了然。我坦荡地迎着他的目光,是的,八哥哥,我都了解,一切的缘由,我都能了解!
相视一笑,看着重又回到他脸上的光华,我暗暗决定,要帮助那个可怜的母亲,那个有着我额娘面容的寂寞的母亲。
“刚才一通乱跑,我都有点记不得路了,这可怎么办呀……”熟悉的话语,我故作焦虑地说出,不意外地看见他释然开怀的笑:“那就只有我送你过去了!”
走了没多久,胤礻我迎面跑来,看见我和八阿哥走在一起,他面上一滞,恭身请了个安,胤禩抬手让他起身。
“跑哪儿去了?我这通好找!”胤礻我黑着脸,拉着我向侧边走了两步。
“娜仁姐姐走了?”我的心又沉了下去,头也低下来。
“臭丫头,娜仁等了你半天,催了多少次才走的。”
我摇摇头:“娜仁姐姐不会生我气的,她知道我的心。”娜仁是在等我,也许也是在等另外一个人,姐姐,我不愿见你脸上的轻愁,不愿听你无奈的叹息。
胤礻我握住我的手,粗声大嗓地说:“脚没好,就满地乱跑,回头禀明皇阿玛,叫把你绑在床上,我看才是好呢!”
“我的脚早好了,你看,你看!”我作势跳了几下,胤禩和胤礻我一齐上来抓着我,一人拉住我一只手。
“干嘛干嘛,我没事儿!没那么紧张好不好!”我笑着想甩开他们的手,可两个人都是越握越紧。我不解地看看他们,胤礻我拉着脸,瞪着胤禩,胤禩却是微笑着,眼中闪烁坚定的神色,毫不退让地与胤礻我对视。
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,我扭着头看看这个,看看那个,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胤礻我冷着声,说道:“八哥这是做什么,怕弟弟扶不住曼萦吗?”
胤禩目光一凛,点着头松开了手,低下头朝我说:“有十阿哥带你回去,我就不送了。”说着,猛地松开了手,胤礻我拉着我的劲儿还没有松,我一下子就被带进了他的怀里。胤禩朝我笑了笑,转身走了。
“你这是做什么?拉得我好痛!”目送八阿哥走远,我才转过来,对着胤礻我低声抱怨。
胤礻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,他粗粗喘了几口气,恶狠狠地说了句:“没良心的!”转身大步跑远了。
懒洋洋地走回绛雪轩,青青把我也是一顿好讲,回到屋里,坐在娜仁姐姐睡的床上,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,我终是忍不住,抱着青青痛哭了一场。

十月里,皇上带着一、三、四、五、九、十、十三等几位阿哥巡视永定河工程,我留在宫里,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,十月三十就是胤禛的生日了。
整日我所做的只有两件事,一是等待,一是思考,等待他们回来,思考要送给胤禛的礼物。
说起来我十二年的人生真是失败,除了唱唱歌、跳跳舞还有闯祸惹事之外,我是一无所长,啥也不会,现在可真是抓瞎了。女儿家常送人的荷包、汗巾、字画,对我来说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鼓起勇气跟着青青学做了个荷包,可两天累下来,做出了个四不象,惹得青青和鉴兰几乎笑破了肚皮,自然是拿不出手的。
怎么办?
怎么办?
一个人在御花园里徘徊,看看云,看看水,看看花,看看树,顺便想想我的小心事。拣了一块柳荫里干净平整的大青石,懒洋洋地躺了上去。
阳光透过并不浓密的柳枝,斑驳地射在我的脸上,眯着眼,看着随风轻拂的柳枝间隙闪动的光影,不觉打了个呵欠。
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,一觉无梦。我怪没有形象地伸个懒腰,还哼叽了两声,真是神清气爽。
坐起来,跳下青石,掸掸裙子,抬头,惊呆。
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正盯着我。
八阿哥胤禩靠着离我很近的一棵柳树,手中轻摇纸扇,笑着对我说:“终于醒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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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4:59:11 | 显示全部楼层
我瞠目结舌地意识到,自己刚才的丑态尽入了他的眼底,脸立马象火烧一样滚烫。低下头背过身,装成整理衣服的样子,狠狠地骂了自己两句,再转过身,他还是那副安适的笑脸,象是盯着什么好玩的东西似地看着我。
泼皮本性上来,我朝他一瞪眼:“有什么好笑的,你没睡过觉?没伸过懒腰吗?”
胤禩姿态极优雅地耸了耸肩,收起扇子,过来拈起一片沾在我头发上的柳叶,轻轻念了一句:“芙蓉如面柳如眉。”
他的声音淡淡地,一如他的风格,那么地温柔、飘逸。
看着他,没来由地生出亲切感,他的脸和额娘也有三分相似,若是额娘能给我生一个哥哥,应该就是长他这个样子的吧。心中一热,拉起他的手,亲昵地说:“八哥哥,我睡觉的样子很难看吧!你可不许告诉别人!”
胤禩轻笑出声,摇摇头,又点点头。
“什么意思嘛 ?”我轻摇他的手。
“不难看。我不告诉别人!不过以后可不能再睡石头上了,仔细着凉。还有,刚才你的丫头来找过你,不知有什么事,快回去吧!”
我点头,请了安,跑了开去,一段路之后回头,他还站在那棵柳树下目送我,白衣如雪,高洁修逸。

是青青来找的我,胤礻我给他的额娘带了一点东西,温贵妃娘娘派人来叫我,说是也有我的份。
整理了一下仪容,跟着温贵妃派来的太监到了贵妃娘娘住的地方,娘娘坐在榻上,看着几个宫女在底下收拾东西。看见我,娘娘亲切地向我招手,唤我坐在了身边。
陪着她聊了好一会儿,快到午膳的时候了,我带着胤礻我给我的一包袱东西,告退回了绛雪轩。
也就是十哥哥才会给我送这么多新奇古怪的东西,用完午膳,我和青青趴在绛雪轩的石桌上,把每一样小玩艺儿都把玩了一遍。笑闹间,青青突然来了一句:“还是格格命好,到哪儿都有人疼。九阿哥十阿哥对您就够好的了,现在就连八阿哥也对您疼爱有加。”
“是啊,谁叫我人见人爱的呢?”我得意地大笑。
“您是人见人爱,一向对人淡淡的八阿哥,今儿在湖边可是给您打了好久的扇子呢!”青青笑道。
“啊?”想起他手中的那柄白扇,我抱怨地推了青青一下:“臭青青,那你怎么不喊醒我?”
“我哪儿敢呢!”青青怪叫:“八阿哥就怕我吵醒您,拿眼一起瞪我呢!我就是有八个胆子,也不敢喊您呀!”
“有那么夸张吗?”我白她一眼,想着温和的八阿哥瞪青青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,不由得开怀大笑。

皇上是十月二十六日回的宫,只有大阿哥胤禔奉旨率八旗兵丁协助修永定河堤暂时没有回来。
胤禛这次不是整生日,故而没有大办,只是一清早进宫给皇上和德妃娘娘请了安,下朝后邀了阿哥们到他的府上赴宴。
我早换好了衣服,是德妃娘娘亲手给我做的,银红的丝裙,配着乳白的比甲,衬得愈发眉目如画,唇红齿白。当然这赞美的话是德妃娘娘说的。
礼物也精心地包好了。是我和青青合作的一只香囊。当然,青青是主力,我只是帮着打了打下手。
一整天没敢出绛雪轩的门,生怕和他来请的人错过了。可是,直到日落西山,宫里传膳的时候都到了,也没有一个人来。
愣愣地坐在迴廊下,我对着自己苦笑。不知该想些什么,才能安慰自己。
青青摆好了晚膳,我却连一口也吃不下,勉强喝了两口汤,就推开了碗。
板着脸,不让青青和鉴兰跟着,我一个人走出了绛雪轩。才一出院门,就看见略带酒气的八阿哥站在门口,定定地看着我。
这个时候,他怎么来了?他不是应该在胤禛的府里吗?
“八哥哥,你没到四阿哥那儿去?”
“去了。”
“那……这么快就结束了?”
“我一个人先走的。”他轻轻摇摇头,目光灼热地让我有点害怕:“只有这样,才能和你单独呆一会儿。”
我蓦地低下头,不知该怎么接话。胤禩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儿来?好半晌,他也没有再开口,我嗫嚅着想先走,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,轻声道:“陪我到御花园走走好吗?”说着,举步先行走去。我咬着唇踯躅了一阵子,才跟上他的步伐。
一弯细细的月牙儿斜挂在天上,满天的星星显得分外地明亮。我跟着他信步,他始终负着手走在我前面三四步的地方,风吹动他长长的衣袂,让他看起来象是步步踏在祥云上翩飞。
胤禩的身量在阿哥里并不是最高的,体魄也算不得健壮,可是却给我一种稳重如山的感觉,今夜的他带了三分酒意,反倒凭添了随性的潇洒。他的肩膀很宽,腿也很长,虽然走得不快,可我跟上也费了不小的劲儿。
毫无预兆地,他突然停住了脚步。立身不稳的我一个没刹住,撞在他的背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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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4:59:23 | 显示全部楼层
捂着鼻子,我气恼地大叫:“会走路吗你?”
他转过身,抬起洁白的手指托起我的下巴,温柔的目光在我脸上巡视。皎洁的星光下,他的眼波闪动。
“曼萦……”一声低沉的轻唤,听来带着无限的悲伤与无助,轻轻颤动了我的心弦。
“什么?”我的声音轻轻颤抖着。
“陪着我,好吗?”他比我高了一大截,可此刻却象是个孤单的孩子。
“好啊!我这不是陪着你吗?”我尽力地微笑。
他摇了摇头,手指轻抚过我的脸颊:“不止现在,永远陪着我,好吗?”
我的心迅速退缩,故做单纯地一笑:“当然是永远陪着你了,我又不会回黔西去了。”
他托着我下巴的右手,猛地用力,捏住了我,左手长伸,揽着我的腰,把我带进了他的怀里,眼里暴发出猛鸷的光:“不要敷衍。我不是老九老十,我不许你逃避,你明白我的意思!”
我有些难堪,也有些气怒,用力别过头,可他又大力把我的头扳正,正视着我,等我的回话。
“你,你,你……我,我,我还小,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!”我大声叫。
“小?四哥新纳的侍妾比你也只大一岁而已,三哥的侧福晋比你只大两岁,连孩子也生下了,你还说你不懂?曼萦,你是个聪明的姑娘,我只问你,愿意不愿意永远陪着我。我只问你这一次,若你愿意,我自会去求皇阿玛,等你长大些再给我们指婚。若你不愿意,从今天起,我就是你的好哥哥,也会永远疼你。我只不愿象老九老十那样悬着,被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折磨!”
我几乎是出离愤怒地盯着他,若是可能,眼睛里早冒出火来,一迭声地大叫:“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,我不愿意,你松手!”
他眯着眼看看我,缓缓松开了手,似笑非笑地问:“若是老九或老十问你同样的话,你会选谁呢?”
我不理他,转身就走,没跑出几步,只听得他在我身后幽幽一叹,轻声说:“我劝你不要想着四哥了。”
轻轻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。我站定了脚步,却不敢回头,让他看见我的表情。
“他已经有了嫡福晋,以皇上对你的宠爱,绝没有让你去做侧福晋的道理。我想四哥也明白,才会时时刻刻避着你。曼萦,老九老十都是真心待你,你不要辜负了他们。”
为什么要残忍地告诉我这个?胤禛真的是因为这个才与我疏远的吗?我和他真的是不可能的吗?
我下意识地拒绝这个事实,大叫着:“我的事不用你管,九哥哥十哥哥我一个也不喜欢,你我更不喜欢,我喜欢谁用不着你管!”
拔脚狂奔,拐过弯来,胤礻我正站在路中。
说不出是绝望还是解脱的神情,他就那么孤单地站着,从没有过地悲伤。
“十哥哥……”我开口唤他,他抬手阻止了我,却后撤一步,豆大的泪水从他眼中滑落。
“十哥哥……,我……”,我的泪水也滑落,从来都是豪爽外露的十哥哥,你不可以哭!是我,伤了你的心吗?
胤礻我的泪砸落在地上,我分明听见碎裂的声音。是什么破了?
“十哥哥……,别……”,他长长叹了一口气,用力抺去泪水,低头走了,我跟上去,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袖角。抬起泪眼看他,他却给了我一个微笑,轻轻却毫不犹豫地抽回手,一步不停地走了。
看着他颓然的背影,我涕泗滂沱,迈出一步的力气都没有。
一双手臂扶着我的肩膀,我无力挣脱,任由他从后面环抱住我,在我的耳边低语:“曼萦,曼萦……”

如果人活着,注定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,那么我又尝到了失去的苦痛。
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,九哥哥和十哥哥都被分别指了婚。胤禟先被指婚,之后两天,胤礻我也在一次家宴上被指定了福晋。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胤禟听到胤礻我被指婚时的表情,后悔、愤怒、吃惊纠结在一起,让他的脸看起来分外地狰狞。他死死盯着胤礻我,我能感觉到他紧握的双手在桌下发抖。
席散后,我刚进绛雪轩的门,就看见胤禟扯着胤礻我怒气冲天地走进来,把我和胤礻我一起拉进卧房,踢上了门。
“你这是做什么?我不是跟你说好了的吗?为什么又有了指婚?”胤禟阴沉压抑地问坐在椅子上,头伏在膝盖上的胤礻我。
胤礻我抱着头不发一语,胤禟等了一会儿,冲过去抓起他,暴怒边缘地一字一顿地说:“你告诉我,为什么?”
胤礻我脸色灰暗,有气无力地说:“九哥,别问了。现在说什么都晚了,一切,都只怪我!”
胤禟大力抓住胤礻我的前襟,目眦尽裂地瞪着他,终于还是苦苦一笑,撒开了手:“好十弟,枉我做了好人,你当日是怎么求我的?我把最爱的人让给你,你却不知道珍惜。如今,如今……”他摇头惨笑,泪珠坠下。
他一步步踱到我的面前。我低头,只是垂泪。胤禟在我面前站了很久,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一句话,慢慢地走了。
抬起头,看着胤礻我,他正凝眸看着胤禟消失的方向。
几乎是一瞬间,他冲过来,紧紧把我拥进怀里,凄怆地低吼:“曼萦,曼萦,我后悔了。即使你不喜欢我,我只要能喜欢你就好。我,我都干了些什么?”
还有后悔的余地吗?
我知道,胤礻我也知道。
我们剩下的,只有哭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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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4:59:36 | 显示全部楼层
半年之内,胤禟和胤礻我都成了亲。
康熙四十年,胤礻我的额娘温贵妃去世,谥字“僖”。
康熙四十一年七月,也是我生日的时候,噩耗传来,娜仁辗转病榻半年,香销玉殒。
我病了,先是发热,接着发冷,然后是昏睡,呕吐,暂时的失聪,头发脱落,皮肤起疹块,迅速的消瘦,各种恐怖的症状全来了一遍。皇上特准了额娘住进了绛雪轩照顾我,阿哥和大臣们荐的名医和名药走马灯儿似地送了来,等到半年之后,我终于可以扶着青青在御花园里走上一圈的时候,估计太医院里所有的御医都在佛前上了三柱香。
好在皇宫时有数不尽的名贵补品,我在额娘和鉴兰、青青的监督下,几乎是把补品当饭吃,又调养了两三个月,总算是有了点儿人样。
皇上是天天来,看到我,总是握着我的手,攥着我的手腕,心疼地说:“看瘦成什么样儿了!”
胤礻我不知道避晦,到绛雪轩来的次数一点儿也不比成亲之前少,但凡太医说我要注意的事项,他记得比青青还清楚,又是担心,又是心急,又是难过,又是后悔,额娘的去世,我的大病,半年下来,他也瘦脱了形儿,只一双眼睛看起来比以前大了许多。
胤礻我成亲半年,居然还没有进福晋的房门一步。
胤禟成亲之后,却象是改了性子,半年不到,接连又娶了两房侧福晋,立的侍妾都不知道有几个。
这一切,没有人会当着我的面告诉我的,所有人都以为我将来一定会嫁给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,没想到,我们三个人却是这样一个结果。以往一直待我很亲厚的宜妃娘娘,虽然待我还一如以往,可有时候,我躺在床上昏沉之中,隐约也能听到她的叹息:“都是没福的……”
所有的内戚贵妇全体来探视过我,只除了两人,就是九福晋和十福晋。“蒙古”二字,在我这儿更是成了禁忌,尤其胤礻我的福晋,更是和娜仁同宗的博尔吉济特氏。
眼瞅着我在善意的纹饰中渐渐恢复了健康。
三月晴好的傍晚,我半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,倚着几个大靠枕,窗外一只青骨瓷瓶里,插着一枝极艳的桃花。夕阳从屋椽上射过来,给花瓣镶上了灿烂的金边。这花,是十三一大早赶在进书房之前,巴巴地到御花园里摘了来,没敢敲门,怕吵醒我,只用瓶供好放在窗外廊下的。
这青色的瓶,配着粉色的花,看起来是那么地娇艳。我把手搭在窗台上,下巴放在手腕上,痴痴地看了一个下午。
娜仁姐姐正象这桃花呢。
草原上的女儿,从来就不讲究“淡极始知花更艳”那一套,讲究的就是与天地一样的真性情,是浓墨重彩下艳极的桃花,所有的美丽只有绽放出来,才不枉这生命、这青春。有时我也想,象娜仁姐姐这样,活到最美丽的时刻就死去,也是一种福气,留在我和所有人记忆里的她,永远是绿色草原上,一骑白马上的红衣绝色,没有枯萎,没有凋谢,只有绚烂嚣张的美丽。
对于娜仁的去世,也思翰叔叔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情绪,他的心里,也许被那个“曾经沧海”的人占满了吧。
算了,娜仁姐姐,对一个即使爱上也无法给你全部真心的男人,就不并太多牵挂了吧,你纯洁的灵魂可以随着风在草原上悠游,一定有一天,会遇见配得上你的真心的。
“想什么呢,这么出神?”抬头一看,胤禩站在廊下。
我摇摇头,坐直:“瞎寻思呢,八哥哥,怎么有空来,听说你到直隶办差去了呢,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“刚刚回来,才从皇阿玛那儿过来的。听说你身子好些了,赶着过来看看你。”
这半年里,八阿哥和老九老十突然间走得很近,没什么心思的胤礻我对八阿哥言听计从,就连一向内敛沉郁的胤禟也唯他的马首是瞻。若是以往,我一定抓着胤礻我问个清楚,可是现在,就算胤礻我再怎么热络,就算我再怎么迟钝,也知道该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了。
胤禩跨上廊沿,伸手把我的长发别好。因为一直卧床,头发也懒怠梳,只是胡乱挽了挽,况且我病中头发掉了许多,青青每次给我梳头时都是泪汪汪的。与其看她的泪眼,不如我们一起省事。
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事,伸到我的面前:“给你一个好玩艺儿。”
看去,他细白手掌中,托着一只漂亮的发钗。发钗做成孔雀的样子,全是用大小不一的各色水晶珠粒串成,不大,却极精巧,尤其八片尾羽上繁复的花样,用这样比芝麻粒儿还小的珠粒,不知该多费事。只是这孔雀下安的发针,似乎角度不对,我拿在手上比划了半天,也想不出来该怎样插在发髻上。胤禩看我的样子一笑,接了过去,用手理了理我的头发,轻轻顺着我的发丝插在了左耳的上面:“这个不是插在发髻上的,就是平时披散着头发时戴的。”
“好看吗?”我不等他的回答,就跳下美人榻,跑到梳妆台前。
镜中人面色苍白,白衣凌乱,黑发披散,只左边发际中一只翩然的孔雀,碧绿的颜色,八片尾羽象花瓣一样低垂,随我的行动轻颤,光华婉转。
我自己也看住了,痴痴地说不出话来。
胤禩早进了屋,轻叱着:“看光着脚,着凉!”
我侧着头,朝着他嫣然一笑:“谢谢你,八哥哥,真好看!”
他面上一红,忙沉着脸把我拉到床边坐定,一迭声地唤来青青给我穿上了鞋袜。
青青也没见过这么别致的发钗,赞叹着看了半晌:“这么个精巧物是,难为八阿哥怎么寻来的。也是我们格格长得好,戴上这只孔雀,真象画儿上的人似的!”
“是啊,八哥哥,你费心了,这孔雀,只怕花了你不少钱吧。”我手轻拂着孔雀,笑着问。
胤禩不语,沉默了一会儿,才轻声地说:“也没花钱,这……是我额娘做的。”
“啊?你不是说……”我刚低喊了一声,胤禩忙用眼去瞥青青,我会意地点头,过了一会儿,找个借口打发走了青青。我原本是想问“你不是说不让我再见她吗?”可寻思着才发觉这样问太不礼貌,只淡淡一笑:“那请八阿哥代我多谢良贵人了。”
胤禩听到母亲的名字,神情有些黯然,说道:“额娘听说你病了,也不好来探视……很心焦。她听人说你脱了不少头发,不怎么梳头,就做了这个,叫我带给你。”
我不知该说什么,只有一句:“良贵人好巧的手!”
胤禩又略坐了一坐就走了。
他的额娘身份低微,就连比他小的九阿哥十阿哥都有了福晋,他的终身大事还没人过问。看着他离开时孤单的背影,我想是我该做点什么的时候了。

说干就干是我做人的准则。
思索了一夜,其实也没有一夜,大概只有一个时辰左右吧,我想出了一个我自以为很天衣无缝的主意。
我绛雪轩里有两个小太监,我给取名小丁小当,都是十七八岁年纪,精明能干。瞅了个青青和鉴兰都忙的时候,带着他们两个出了院门。
小丁小当跟着我在东六宫里一顿乱踅摸,主要原因是我记不得到良贵人住的院子该怎么走了。足足转悠了一个时辰,在我眼前有点发黑的时候,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,给我找到了。长长出了一口气,我立住脚步,指着紧闭的红色院门,对着一边摸不着头脑的小丁和小当,端足了主子架子地说:“明儿个皇上来的时候,我会拖着他放风筝,不管你俩用什么办法,只要让风筝断了线后落进这个院儿里就行。否则的话,嘿嘿!”
当了主子也有一段时间了,我深知“嘿嘿”二字的功效,有时候,咬着牙狞笑一声,比说什么狠话都管用。
果然小丁小当的脸都绿了。其实我也知道这个任务难度颇大,很大,相当大。可是养兵千日,用兵一时,平时待你们那么好,整日在我绛雪轩里吃饱了没事等着发毛,现在可是你们为主子尽心的时候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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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4:59:51 | 显示全部楼层
被我眼光盯得面面相觑的两个小太监,拉着脸给我来了一个“扎”。
我点点头,转身往回走。没走出三步,猛地一转身,跟在后面的小丁小当吓了一跳。我指着红院门,一字一顿地说:“记好了,这个院儿,别弄错了!”

小丁小当看样子是商量了一晚上,第二天早上两个人伺候我早膳的时候一副萎蘼的样子。偷偷问了他们,他们总算是不负我望地给了我肯定的回答。我这才安心地动起了筷子。
皇上今日来得早,下了早朝带着李德全和几个侍卫就来了。万寿节过后不久,皇上颁恩诏、蠲额赋、察孝义、恤贫穷、举遗逸,颁赐亲王、郡王以下文武百官有差,最近政事顺利,故而皇上心情也很好。小丁早将一只蝴蝶风筝放在了我的书桌上,我自然是祭起我不败的撒娇法宝,三两句后,皇上就被我拖出了绛雪轩。
借口御花园里风太大,怕着凉,我径直把皇上领到景阳宫和宁寿宫之间长长的甬道上。昨儿回来的时候,我才弄明白,良贵人住的地方是在紫禁城东北角的景琪阁附近,从这儿过去,用不了多久。
我一起是个放风筝的高手,但今日有事,不得不装一回低手。连跑带颠地又是放线,又是扯线,直到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,才在小当的眼色下,把风筝鼓捣上了天。因为风大线紧怕勒了手,小当早过来想接线轴,就在我们替换手的功夫,他指缝里捏着的小刀片拉断了风筝线。
看着风筝并不是朝着景琪阁的方向飘去,我咬着后槽牙,瞪着小当,又怕被皇上听见,压低声音说:“这怎么办?”
小当朝我挤挤眼,示意一切无虞。我皱着眉,看着他朝景琪阁方向跑去,说是去拾风筝。跟在身边的青青笑骂:“瞎了眼了?风筝是朝这边飘的吗?”我装作不在意,狠狠一脚踩在青青的脚上,她大叫一声跳着抱脚,把后半句咽了回去。
不一会儿,小当的身影出现在通往景琪阁的拐角处,朝我们挥了挥手。我用手一指他,叫着:“在那儿,快去拾风筝!”说着便跑。李德全在后面连唤了我几声,我只装做没听见。偷眼一看,皇上摇着头,轻笑着跟了上来。
跑过拐角,小当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院子,又冲我点了点头。看过去,小丁站在院墙外,只剩喘气的份儿了,想来是他先拾到了风筝,又快步跑到这里把风筝隔着院墙扔了出去。我走过去,拍拍他的肩膀:“好小子,回头重重赏你。”
说话间,皇上一行也到了。我摆出一副苦瓜脸指了指红院门:“皇上,怎么办,风筝落院儿里了!”
话音刚落,就看见李德全的脸色猛地一白,他惊惶不定地瞅了瞅皇上。皇上却神色如常地笑道:“乌力,把帮曼萦格格把风筝取出来。”
一个侍卫“扎”了一声,上去敲门,院门并没有锁,应手而开,一院的花香扑面而来。
“好美的地方!”我赞叹地走进院门。不把皇上引进来,怎么和良贵人碰面?不碰面,我费这么多劲有什么意思?
站在院内,我回身向皇上招手:“皇上,皇上,您快来,这个院儿里好美,快来看看!”
皇上刚走了一步,李德全忽然轻声一唤:“皇上!”
皇上扭脸看看他,李德全嗫嚅着,没说什么,只偷眼看看我。皇上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什么似的,眼睛一眯,停下了脚步。我还坚持着对他招手:“快点,皇上。”
李德全又是煞风景地喊了一声:“皇上。”
皇上突然面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,沉声道:“曼萦,风筝让乌力去取,你跟我先回绛雪轩。”
“我……”张大了嘴,我正要说什么的时候,身后传来皙索的脚步声,心中一喜,皇上不进去,良贵人出来也是一样。正笑着转头,便对上两道刀剑一样的眼光。
良贵人是出来了,可她身边陪着一个人,正是八阿哥胤禩。
胤禩用几乎可以杀人的眼光恨恨地瞪了我一眼,快走几步,给皇上请安。良贵人看见这么多人,先是一愣,继而释然地微笑着给皇上磕了个头。
这肯定是皇上预想之外的情形,他只淡淡点了个头,让良贵人平身,却极快地将目光转向了我,几乎是以一种局促的眼光在看我。。
我暗自骂了自己一句,迅速地把脸上的表情调节成一种惊喜、悲伤、不敢置信混合在一起的样子,愣愣地盯着良贵人。
“额,额娘?”我哆嗦着双唇唤出了梦中一起想呼唤的名字。看着良贵人的脸,我几乎忘了自己这是在演戏,泪水迅速地冲进眼里。
胤禩和良贵人都惊异地看着我,不过也都十分明智地没有显出见过我的样子。
我向良贵人走出几步,估算着到胤禩的活动范围内了,便放心地双眼一闭,晕倒了。不意外地,在我摔倒在地之前,他有力的双臂揽住了我。
胤禩一路把我抱回了绛雪轩。天哪,我这才知道,装晕也不是这么好装的,仰着脖垂着手躺在胤禩的怀里,一路颠跛,本来是装晕也快给颠晕了,有好几次我几乎忍不住要抬起手扶着他的肩膀。在我的脖子被甩断之前,总算是到地方了。把我安置在床上,胤禩后撤了两步,站在床尾看着我。
不一会儿,太医来了,在他给我把脉的时候,我适时地嗯了一声,醒转来。皇上正抓着我的手,我甫一睁开眼,便急切地问:“额娘呢?我额娘呢?”
皇上双手一紧,轻抚我的脸:“曼萦,快躺下,别说话。”
我不管,抓住皇上的手用力摇动:“我额娘没死,我刚才看见她了,皇上,您快把她找来,快点!”
“曼萦!”皇上沉声夺回双手,扶着我的肩膀把我按回床上:“你晕倒了,不能乱动,好好休息!”
我一瞬间有点内疚,这么样地利用别人的真心,似乎也太残忍了点。余光里看见胤禩也是一脸关切,我还是沉下心捂着脸哭起来:“你们都骗我,额娘没死,我看见她了,为什么不让我见她。我要额娘!”
现在的额娘,也就是裕亲王福晋连忙走上来,抱着我,轻拍着:“傻孩子,额娘不在这儿吗?”
听到她和额娘一样的声音,我心中一惊,忙抬眼看去,她慈祥地对我笑着。
对不起,额娘,我以后会向你赔不是的。想着,我用力推她:“不是,你才不是我额娘,我额娘给你们藏起来了,你们快把她还给我!”
额娘脸上掠过受伤的神色,可只是一瞬,她又上来安抚我。我咬着牙把她用力一推,伏在枕头上嘤嘤地哭了起来:“你们都骗我,你们都帮着皇上把我额娘藏起来了,我还以为她死了,不要我了,原来都是因为你们!唔唔,我恨你们!你们还我额娘来!”
“曼萦!”额娘从未有过的一声厉叫,我偷眼看见皇上铁青着一张脸,早站起来,肃立在我的床边。
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,就在这一刻,我的心里竟然生出一种残忍的报复快感。这两年来,不止一次地在听到别人提起我额娘时暧昧的语气,看到提起我阿玛时惋惜的神情,还有就是对皇上和额娘若有若无的暗示,暗示着我能有今日的宠幸,全是因为当日额娘的不堪。
现在真是一个用刀剖开所有人伤口的好时机,我在心里握着那把刀,狠狠划下一道,然后偷窥着不同人的不同反应。
没人再说一句话,皇上站了不多一会儿,嘶哑着声音吩咐额娘:“嘉仪,好好照顾她。”说完,转身走了。
我把头扭向壁间,也不发一语。
只听得胤禩重重叹息一声,也走了。
不多会儿,绛雪轩里安静了下来,青青和鉴兰也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卧房,额娘缓缓坐在了我的床边。
“曼萦,你额娘不是那种人。”沉默了良久,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一句话。可转瞬我就明白了,额娘也知道我的心思,一向温婉的表面下她也有着灵动的心。
“你的额娘是我见过最善良,最纯真的人,我也知道有些……风言风语,可你连自己的额娘也不信吗?”她低着头,只幽幽地说。我面上有些赧然,不敢抬头。她见我不动弹,轻轻一叹,说:“傻孩子,要帮良贵人,也不是这么帮的,皇上待你如何?你不应该这么说他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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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5:01:07 | 显示全部楼层
我再也没有趴着不动的理由了,可还是不敢看她的脸,只把脸埋在枕头里,沉闷地说:“额娘,我也不是故意的,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就脱口而出。皇上这回可要生我的气了!”
额娘笑着摸摸我的头:“皇上不会生你气的,他走的时候不还嘱咐我要照顾好你吗。”
“可是,可是”,我大力地拍打枕头,沮丧地说不出话来。
额娘的语调一下子犹豫起来,支支吾吾地问了我一句:“曼萦,你的额娘,就没有提起过……她的以前吗?”
“提起过呀。”我看她。
“喔,”额娘点点头,旋即又问:“她……都是怎么说的?”
“她说她自小父母双亡,生长在金陵兄长家,与兄嫂感情淡薄。十五岁上到京城待选,然后就遇见了我阿玛。阿玛他有一次救驾有功,便求了皇上将额娘指给了他。然后阿玛奉命驻扎黔西,额娘也跟着他一起,然后便有了我。额娘好象很不愿意提起以前的事,这也是我磨了很久才东问一点,西问一点凑出来的呢。”
“喔!”额娘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。
看着她似乎沉浸在往事里的神情,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问她:“额娘,您说您认识我额娘,你们是怎么认识的?”
若隐若现的微笑出现在她的嘴角:“我自小生长在京城,你额娘十五岁时才来,我们自然是在待选时认识的。”
一个很弱智的问题浮现我的脑海,我想了想,还是问了出来:“可是,我额娘那么好看,怎么没有被选为皇上的妃嫔?”
额娘肯定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,看着我思忖了一会儿,幽幽地说:“也许……就是因为你的额娘长得太好看了吧!”
这是什么理由?现在的我还不能理解。如果说我额娘只是空有一副美丽的躯壳,那落选也不意外,可我额娘是个标准的才女,琴、棋、书、画无一不精,经、史、子、集无一不通,女红极巧,歌舞极美,秉性又是极善极婉,这样的人,怎么会不在选秀中脱颖而出?真令人费解。
我一把拉住额娘的手:“给我讲讲我额娘的事好吗?”
她的左眉轻轻一抬,笑着拍了拍我:“过了那么多年了,容我想想,过几日细细告诉你。”

终究还是没能从她的口中听到关于我亲额娘的事情。
十日之后,良贵人晋良嫔。
一个月之后,阿玛,裕亲王福全突患疾病,我和额娘一起回了王府。
同月,皇上将内大臣索额图拘禁于宗人府,并宣布他为“天下第一罪人”。
皇上是在一个月夜里亲自来探视阿玛的。
我和额娘陪着阿玛坐在压水的凉亭里。五月的夜晚已经有些闷热了,水面上吹来的风也不能让我感觉丝毫的凉爽。大多数的时间里,都是我和额娘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,阿玛靠在靠枕上,噙着微笑倾听。
皇上踏进凉亭的时候,额娘正说了一个好笑的小笑话,我笑得伏在了阿玛腿上直揉肚子,耳边坠的一粒小珍珠颤成了一团光影。
“有什么开心事儿?也说给朕听听!”皇上穿着月白的衫子,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。
阿玛急忙起身要拜,皇上扶起了他,让他仍卧着,阿玛却等皇上落座后,偏坐在榻边。额娘亲手奉了茶,坐在了下首。
皇上对阿玛是关爱有加,十分仔细地问了病情,传来太医的方子,在灯下仔细研究了半天,皱起了眉:“明儿个再传几个太医来仔细瞧瞧,这方子开得过猛,你一向身子弱,怕禁不起。”
阿玛一欠身:“谢皇上。只是皇上如今正是用人之际,臣弟却不能替皇上分忧,这方子也是臣弟嘱太医用些猛药的。”
皇上眉头微舒:“你还是这么个老好人的脾气,朕只说一句,你倒上赶着替他们说起话来了。”两人一齐笑了。又寒喧了几句,皇上转向我:“曼萦,这段日子帮朕看着点儿你阿玛,别让他操劳,只怕把身子养好,若是你看到再有人来找他议朝政,只管把来人叉走,就说是朕说的,裕亲王现在只以养病为上,有事容后再议。”
我响亮地哎了一声。阿玛笑着说:“皇上,臣弟哪就虚弱成那样儿了,虽不能上朝,偶尔坐在自个儿家里帮皇上办办差,也不费力的。对了,皇上,下月塞外巡幸,还是把曼萦带上吧,她这大半年一直困在绛雪轩里,也要出去散散心。”
皇上笑问我:“怎么样,愿去吗?”
我心里是真想去,一来在宫里闷了这么久,确实想出去透透气;二来在宫外,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胤禛见面;三来最重要的,是我想去娜仁的坟上祭扫,也不枉姐妹一场。可是阿玛大病未愈,我不该也能在这个时候跟着皇上去塞外玩。想着,我摇摇头:“下次吧,皇上,阿玛身体不适,我想多陪陪他,况且塞外巡幸,明年不是还有吗,到时候再去也不迟。”;
皇上欣慰地点点头:“朕就知道曼萦会这么说。”
又略坐了坐,李德全的咳嗽声便响起了,阿玛笑着站起了身送着无可奈何摇头苦笑的皇上回了宫。

六月初五,皇上启程,几乎所有成年的阿哥全都随扈而行。在出行前,皇上又微服来探视了阿玛一次。
皇上走后的几天,阿玛的身体突然地好转,精神也爽利了许多,我自然是欢呼雀跃,可额娘和几位侧福晋竟是齐齐地伤感起来。
六月十七晚,阿玛终于还是倒下了,请来的几位太医摇着头从房里出来,向额娘跪拜请罪,侧福晋们一起放声痛哭,保泰哥哥流着泪狠狠砸了一下桌子,保绶哥哥捂着脸也失声大哭。只有额娘还强自镇定,虽然泪也流下,她无声地站了起来,走进阿玛的卧室。
我坐在椅子上,紧紧蜷缩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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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5:01:21 | 显示全部楼层
阿玛这是要走了吗?
象我的阿玛和额娘一样,象娜仁姐姐一样,象温僖贵妃娘娘一样,要彻底离开我吗?
这是第一次,我距离死亡这么近,一个活生生的生命,就在与我一墙之隔的地方,慢慢地消失。我已经没有力气悲伤,只是感觉冷,从心深处滋生的寒意紧紧缠绕着我的四肢百骸,我从头发丝到脚指尖儿,都在无法克制地轻颤。
一个又一个地,侧福晋和保泰保绶被喊进去,聆听阿玛最后的话语,一个又一个地,掩面从房里走出来。
最后,是我。
额娘直喊了四、五声,我才听见,跳下椅子的时候,脚下一软,几乎坐到了地上,青青忙上来一把抓住我,把我扶进了阿玛的房间。
房里点了比平时多一倍的灯,可我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,他半靠在靠枕上,头发梳得一丝不乱,换上了一件靛蓝的长衫,面白如玉,轻笑着看我走进来。
哪里象一个将死之人,分明是俊逸无双的浊世公子在等着美人来赴幽会一般的潇洒。
我快走几步,跪在他的床前,低声唤:“阿玛!”
他似乎听而未闻,只看着我,笑意益盛。
我抓住他的手,他身上的这件衣服是第一次穿,浆出的衣缝还笔挺,可是看颜色又仿佛是件旧衣,靛蓝衣袖边绣着的一圈白色梅花已经发黄。
“阿玛!”我又低唤一声,他突地伸出一指抚住我的嘴唇:“别说话,只陪我待一会儿便可,我的时候不多了!”
“别这么说,”我哽咽着握住他的手,说不出话来。
只与他对视着,不知过了多久。
直到灯光突爆,“啪”的一声,阿玛的脸色在瞬间灰败,他的身子完全倚进了靠枕里,我惊呼了一声“阿玛”。
他全身瘫软,手上却突然生出了神力。
他紧握着我的手,枯瘦的手指掐进我的皮肤:“叫我的名字,玉屏……”
我愣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,不知所措地对着他期待的眼神。额娘走过来,双手搭在我肩上,用力一握。我扭头看看她,她眼中全是无奈与哀求的悲伤。
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哆嗦着唤出“福全”这两个字的。
只是在听到我喊出他的名字的时候,他颓然的眼光有一刻竟在发亮。他松开手,躺了下来,长长出了一口气,低声吟诵起了什么。
“秋风萧瑟天气凉,草木摇落露为霜,羣燕辞归雁南翔,念君客游多思肠,慊慊思归恋故乡,君何淹留寄他方。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我几乎听不清他说出的每一个字。
悲伤却又十分坚定的声音响起,额娘接着阿玛的话音吟诵了下去。
“贱妾茕茕守空房,忧来思君不敢忘,不觉泪下沾衣裳,援琴鸣弦发清商,短歌微吟不能长,明月皎皎照我床,星汉西流夜未央,牵牛织女遥相望,尔独何辜限河梁。”
阿玛的脸上露出了最后的微笑,他轻轻颔首,轻轻微笑:“嘉仪,只有你知道我……”
他的眼睛转向我,可我知道他并不是在看我。
阿玛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,是:“玉屏,对不起,这一生是我害了你……”



曲曲幽香
第二天一大早,大、三、四、五阿哥便赶了回来,帮着料理阿玛的后事。
一天之后,皇上也兼程而来,回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到裕亲王府祭拜。
我没能在灵堂里为阿玛守丧。
因为自阿玛拉着我的手,终于还是走了之后,我便开始发抖。全身上下,触手如冰,筛糠一样颤抖,额娘情急之下给了我一巴掌,也没能让我恢复正常。
路也走不稳,话也说不出,米水更是一滴也吃不进。我被安置在床上,六月天里盖了一条棉被,还觉得冷。青青坐在一边直抺泪,带回来的小当从我的房门到裕亲王府的院门不知来回跑了多少趟,焦急地等着太医。
阿玛的侍妾桂氏还算镇定,额娘便吩咐她来守着我。好容易盼来了太医,诊脉之后,不多会儿,端来了煎好的药汤。桂氏亲自扶着我,用小勺子喂。我有意识,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把这碗药喝下去,可是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,牙关不停地嗑击着,一勺药汁全洒在了衣襟上。
“这可怎么好?”桂氏垂下泪来,又喂了几勺,没有一滴能进我的口。青青低头啜泣,小当跪在床边低声唤:“格格,求求你好歹吃一口吧!”
“我来。”
温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,如山的臂膀挽住了我,缕缕药香中,让我期盼许久的清新气息传来,我闭上双眼,终于流下泪来。
胤禛左手揽着我,右手捏着我的下颌,迫我张开了口,桂氏趁机将一勺药灌入我口中,胤禛再一托我的下巴,合上口,苦涩的药汁慢慢地咽下。如是,好一会儿,才将一碗药喝下。
我的眼睛始终看着他,泪珠儿碎玉般坠下。
胤禛,你毕竟还是关心我的。
他扶着我躺下,握着我冰冷的手皱起眉头,只替我拢拢被子,沉声道:“曼萦,好好儿地睡一觉,醒来什么都好了!”
我只管看着他,他的眼光偶尔与我交会,却是平淡如水,无一丝波澜。
拍拍我的手,他走了。
我闭上眼睛。
胤禛,即使是此刻,你也不愿意在我身边多陪一会儿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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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5:01:37 | 显示全部楼层
哭累了,我沉沉睡去。
太医的药里一定有安神催眠的成份,我一觉醒来,已经回到了绛雪轩。青青和鉴兰围着我,都红着眼圈。良嫔却坐在我床边,爱怜地看着我。

阿玛的丧事轰轰烈烈地办了月余。
良嫔奉了皇命,每天来绛雪轩照顾我,阿玛的丧期一过,她便被晋为良妃,住进了离绛雪轩很近的钟粹宫。
阿玛的爵位由保泰哥哥承袭,保绶哥哥也晋了爵。额娘去了香山碧云寺长住,吃斋理佛,为阿玛祈福。她临去之前到绛雪轩来探视我,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紧紧地抱了我许久。
皇上益发地怜惜我,到绛雪轩的次数前所未有地多,呆的时间也前所未有地长。良妃连带着也被翻了好几次牌子,八阿哥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。
过了这一个月,我才算是缓过劲儿来,话也多了,饭吃得也多了。
眼看着我的十五岁生日就要到了,良妃娘娘高兴地一连熬了几个晚上,又给我做了好几个精美的头饰,德妃娘娘又送来了新装,宫里其他的娘娘们也都有赏赐。
因在热孝中,我不能太过装扮,可是又因为在宫里,也不能太素净了。思忖良久,选了一件月白的裙子,配上碧绿的比甲,头上挽一个最简单的发髻,除了良妃娘娘做的那只水晶孔雀,什么花儿也没戴。
一早去给皇上、太后和各宫娘娘请安。这是我病后第一次出去请安,一圈下来,大汗淋漓。小丁回去给我叫抬椅,我带着鉴兰和小当坐在离定妃娘娘住的春禧殿外的荫凉处等。远远的,却见太后的銮驾,忙迎上去,跪下请安。刚才去慈宁宫的时候,太后正在御花园散步,原想着呆会儿再来的,可碰巧遇上,也省得我再跑一趟。
太后穿着宝蓝色的衣服,手中执一把银蓝色的团扇,似笑非笑地对着我点头,她身边的大宫女枫珮亲手过来扶起我,把我搀到太后面前。
明亮的日光下,太后的老态一览无余,看着她面上的皱纹和发间刺目的白色,我不禁有些同情她。她也是博尔吉济特氏的女儿,当年,应该也象娜仁姐姐那样有过光华的青春,可现在,寂寂宫墙中,只有垂暮的苍白。
“今儿个,是你的生辰?”太后不紧不慢地说。
我点点头,福了一福:“是,太后。”
她点点头:“这阵子这么多事,也难为你了。既到了这儿,就随我到慈宁宫坐坐吧,我可得赏你点儿好东西。”
我微笑着说好,跟着太后回了不远的慈宁宫。
枫珮侍候着太后拔了钗环,脱了外衣,安适地坐进了软榻里,一边早有小宫女打起了扇子,太后手一挥,谴走了她。
我恭恭敬敬地站在地下,太后不说话,我也不敢坐。
直到枫珮端来一杯茶,太后端起来轻啜一口,这才出声:“好了,坐下吧,没的杵在那儿做什么。”
我福了一福,走到离她颇远的一处坐下,心里嘀咕,若不是你不吩咐,谁愿意到这儿来罚站?可面上还是带着谄笑,掐着腰半坐着。
枫珮给我端来一杯茶,背朝着太后,对我安慰地一笑。枫珮是侍候太后很多年的宫女,看年纪也有四十左右了,早过了放出宫的年纪,是宫里为数不多的老人儿。我也点点头:“谢谢姑姑。”
“这个生辰不巧正赶上你的热孝,不然这及笄之年的生日可是得好好热闹热闹。”太后淡淡地来了句。
我点点头:“太后说的是。”
太后长长的指甲套儿轻轻划过紫檀的桌面,“你进宫来,也有五年了吧?”
“回太后的话,正好五年了。”
“真快呀!”太后扭着脸对枫珮笑着说:“刚进宫的时候,还是个小丫头,眼瞅着,就长这么大了,明儿个就该许人家了。”
枫珮笑着点头:“太后和皇上可是得好好寻思寻思,象我们曼萦格格这样儿的,必定得给她指一门好婚事。”
太后又转向我,点着头笑道:“是呀,是呀!”
我只觉得后背上一阵冷嗖嗖的,不知如何作答,只傻笑了两声,装作娇羞的模样低下了头。
太后又饮了一口茶,话音一转,沉着声问我:“听说福全走的时候,你在他身边。不知他有什么遗愿未了?”
我猛一抬头,却不经意地看见站在太后身边的枫珮,脸色倏地雪白,手中的团扇竟莫名地抖动起来。太后似有似无地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,枫珮头一低,握在团扇柄上的手指用力,指节都泛白。
“阿玛只是说,只有额娘懂他。别的也没说什么。”
“哦?”太后沉吟了一下,点点头:“他们夫妻几十年,彼此也算心意相通。只是可怜了嘉仪!”说着,她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。
趁着太后低头拭眼的当儿,我偷眼看一下枫珮,她也红了眼圈。
不咸不淡地闲聊了几句,太后命人给我拿来一对上好的翡翠手镯,装模作样地推辞了一番,我满心欢喜地收下了。
枫珮送我出的宁寿宫,迈出宫门门槛的时候,她上来扶了我一下,笑着低声说:“格格,奴婢与裕亲王福晋一向交好。故此想打听一下,裕亲王爷临……的时候,就没说些别的吗?”
我诧异地抬起头,她有些惴惴有些赧赧,却是坚持地看着我。
我轻笑着说:“好象还念了一首诗,我也记不太清了,好象最后一句是‘限河梁’什么的,姑姑知道我没念过什么书。”
枫珮又是悲又是喜地点点头,轻声道:“‘尔独何辜限河梁’,多谢格格相告。”
说完,她深施一礼,走加了慈宁宫。
我站在宫门外,朝着她消失的方向,看了很久。

坐着抬椅回了绛雪轩,一杯茶还没喝完,胤祥笑嘻嘻地走了进来,手中的折扇摇得啪啪作响。
他一屁股坐了我惯常坐的美人榻上,伸手解开了外衫:“热死了,青青,前儿个你做的冰镇酸梅汤还有没有,快给爷端一碗上来,消消暑。”
青青和我这儿的丫头都喜欢这位英俊又没什么架子的主儿,忙笑着应了一声,端了两碗上来,一碗递给他,一碗放在我的手边。胤祥一仰脖儿,喝了个精光,连连咂嘴:“痛快,痛快。”
我端起来喝了一口,酸中带甜,甜里透酸,煞是可口。胤祥嘻笑着,走到我身边,端走了我手中的酸梅汤:“青青糊涂,妹妹久病初愈,怎么能喝这冰镇的东西?还是为兄的代你饮了吧!”
说着又是一仰脖儿。
青青在一边忙不迭地说:“十三爷,您的碗里加了冰,格格的碗里可没有冰,一点儿也不凉的。”
话音未落,十三将涓滴不剩的空碗朝下一倒,朝着青青眨了眨眼,我们一起笑了。
“整天到我这儿骗吃骗喝的,十三哥哥不象是皇子,倒象是个叫花子。”和他开惯玩笑的,我刮着脸羞他。十三丝毫不以为忤,把碗递给青青,示意再来点儿,就大方地躺在我的榻上,侧手拾起我丢在榻上的扇子就扇。
“你这扇子倒好,不象我那儿几个丫头的扇子,扇起来香风扑鼻,腻歪得很!”他把鼻子凑到扇子上,用力嗅了嗅。
我走过去,劈手夺过扇子,作势掸了掸上面的灰:“怪道人说十三哥哥你不解风情呢,那叫美人香!”
十三笑着躺下,道:“看来我是无福消受这美人香了,刺挠得鼻子痒痒,全身难受。”
十三这两年,长得越来越好看,性格也不象我刚认识他时那么内向,反倒是日渐豪爽,不论骑射弓马、诗书画赋、歌曲琴艺,都学得有模有样,皇上也格外地赏识他,每次出巡必定要带着的人就有他一个。
我坐在椅子上,哧笑地说:“还好意思说无福消受,也不知道谁这两年成了香饽饽,走到哪儿不是一群美人儿围着?离了哪儿不是跌碎一地芳心?”
他扭着脸看我,眼睛明亮:“那我离了你这儿,怎么不见你跌碎了芳心?”
“我?”我指着鼻子,朝他做了个鬼脸:“做你的美梦!我早已芳心有许了!还等着你?”
十三长长地哦了一声,半侧起身子看我:“曼萦格格心里竟然有了人了,只是不知道那个倒霉蛋儿是谁?”
我抓起手边托盘里的一朵宫制的牡丹纱花,砸向他:“狗嘴吐不出象牙来的,反正那个倒霉蛋儿不是你就成了,你少操心!”
胤祥抓起那朵花儿,仔细地揣进怀里,笑着说:“这我可得收好了,是曼萦送我的第一朵花儿呢。啊,对了!这么大一朵牡丹,象个绣球,妹妹不是给我抛了个绣球吧?为兄的可消受不起!”
我大笑出声:“你想好事儿去吧!我抛绣球,还论得上你接?不知有多少人打破了头想娶我呢!”
十三也大笑:“我今儿算见识到什么叫大言不惭了!”
笑闹了一阵子,十三正色对我说:“不闹了,有正经事对你说呢。”
我揉了揉脸上笑得快僵硬的肌肉,坐了下来,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。十三看着我正襟危坐的严肃模样,忍不住又轻笑一下。
“说正格儿的,皇阿玛十月间要西巡山陕诸省,这次可去不少好地方呢,三门峡、西安、西岳华山、洪桐、磁州,这次太子、四哥、五哥、八哥、我还有老十四都去,怎么样,把你也捎上如何?”
我轻轻摇摇头:“算了,阿玛刚……,我就这么跑出去玩,怎么对得起他?我还想着到碧云寺去陪额娘住一段时间,给阿玛多念念经,多祈福呢。”
“我听四哥说,皇上已经定了要带你去,说是要陪你散散闷儿,这两年你过得也太不……太不顺心了,也该出去走走,瞧你的脸色,比早两年前差多得了,煞白煞白的,怪碜人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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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5:03:20 | 显示全部楼层
十三就有这个本事,明明是好话,愣是能把人说得跳起来。
我学着戏台上花旦的姿式拂了一下桃腮,飞了他一眼:“人家想象我这么白还想不来呢,这是我的福气!”十三直着眼瞪我,眼神一瞬间有些颤抖,异样的红润爬上他的面颊。他端起青青刚好送来的酸梅汤,急切切就是一口,不期然喝呛了,咳了个惊天动地。
我忙上去,用力拍他的后背,笑得花枝乱颤。
好不容易,他止住了咳,用手背抺了一下嘴角,兀自喘气瞪我。我握着他的背,笑得说不出话来。
“啪嗒”一声,我头上插着的一枝玉簪,因为身体起伏的动作太大,从发间滑落,正掉在十三的脚背上。他俯下身去拾起,我伸手去拿,他却将手一缩,回头看我:“坐着,我替你戴上。”
“好嘞!”我拍拍笑得有点痛的胸口,一蹦一跳地坐到了梳妆台前。
菱花镜中,我苍白的面容上还带着未褪的潮红,目光如星,几绺散乱的头发垂在额前。十三左手扶着我的发鬓,右手持簪,轻轻插入我如云的发间。
“十三哥哥手真巧,看来这是你的拿手好戏了?不知在多少美人的头上练过手?”我笑说着,略低下头,从镜子里看他。
他恰也寻着角度,从镜中看我。目光对上,他眼中的深意让我的心没来由地跳脱一拍,正待起身走开,却传来胤礻我的声音:“十三弟阅尽花丛,这也只是小伎俩罢了!”
我和十三闻言,都抬头向门口看去。
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满了人,太子在正当中,四、五、八、九、十、十四阿哥分站在他两侧。众人的一起看着我和十三,眼神里有赞赏,有气愤,有压抑,还有,漠然。
我的视线转了一圈,并没有在胤禛的面上多停留一会儿,可也分明清楚地看见他视而不见的漠然。我对着自己笑了一下,将手中丝帕向后轻甩,躬下身深施一礼:“曼萦给太子殿下请安,太子千岁。”
十三也请了安。
太子爷轻笑着指指十三:“才刚一转脸的功夫,你就跑没影儿了,原来是跑到绛雪轩来给曼萦行及笄礼来了!”
五阿哥和十四哄然笑起,胤禛只略抬了抬嘴角,八阿哥面上是温文如常的微笑,胤礻我铁青着脸,胤禟则是眯眼看着十三。
十三脸红了,我也有些讪讪,忙道:“众位阿哥快请正厅上坐,我叫人上茶。”
“不必了,”太子挥一挥手:“屋里气闷,不如坐在这院儿里。听老十四说你这儿有上好的冰镇酸梅汤,去给我们一人来一碗,败败暑气。”
我答应着,吩咐把几张椅子搬到院里树荫下,青青去备好了酸梅汤,我亲自用茶盘端了上来。胤礻我和胤祥一起站起身来,伸手欲接过茶盘。两人对视眼,胤礻我眉梢一动,垂下头,缓缓地坐了下来。
青青的手艺得到了一致的称赞。言谈间,我才知道,是皇上命他们几个来给我道贺的,因无法举宴,各位阿哥只略坐了坐,便一起拜别。
傍晚,李德全来传皇上的口谕,宣我去乾清宫用膳。
跟着李谙答走到乾清宫,老远就听见太子的声音:“……正看见十三弟手里拿着玉簪,轻轻地给曼萦戴在头上。偏巧他们两个都生得好,看起来竟有了几分张敞画眉的意韵,依儿臣看来……”
看见我,太子忙止住了口,热情地向我招呼:“曼萦来了?”
我向他点头,先给皇上请了安,又给坐在一边的德妃娘娘和良妃娘娘请了安。皇上点头对我微笑:“小寿星来了,咱们可以开席了。”
德妃娘娘拿手帕掩着嘴笑道:“真真是长成大姑娘了,出落得越发好,这年龄相仿的小格格里头,哪有人及得上?也难怪皇上如今犯踌躇,要想给曼萦挑个好的,还真是得费一番思量!”
我一听红了脸,站在当下嗫嚅:“德妃娘娘,您……”
德妃过来执住我的手,轻轻拍了拍我的脸,笑道:“哟,不说了,小曼萦不好意思了,走,皇上,咱们用膳去吧。”
有了妙语连珠的德妃娘娘,一餐饭吃得气氛活跃,就连一向内敛的良妃娘娘也说了两个笑话儿。
膳毕,两位娘娘自回宫去,太子也回府。皇上独留下我陪他说话儿。
进宫毕竟已经五年,我也不象刚进宫时那么不知道进退了。皇上独自在书桌边练字,李德全在一边替他铺纸磨墨,我端坐了好一会儿,实在无聊无趣,觑着一边几上的棋盘,便踅摸过去,用黑白子在棋盘上拼花儿玩。
眼高手低说得就是我,繁复的花样我拼不来,忙活了半天,只拼得一个似狗非狗的怪马。看着我的劳动成果,禁不住哧笑出来。
“这是个什么?”皇上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,指着棋盘问我。
我忙站起来,用“难道你看不出来吗?”的眼神看着皇上:“回皇上,这是我的圈圈。”其实我的底气也不足的。
果然,皇上大笑:“好,好,李德全,把这个棋盘摆好了,朕明儿个要叫画师们来开开眼,特别要叫上那几个外国来的!”
我忙一把把棋盘抺掉,红着脸道:“皇上是想让曼萦的脸丢到外国去了。还是饶了曼萦吧!”
皇上笑着,示意搬走了棋盘。李德全带着两个太监,抬了两盆冰进来,放在屋子当间儿,不多会,丝丝凉意渗进空气里,懊热的温度一下子低了许多,我走到冰盆边,把手放进冰块上升腾的白雾里,舒服地长叹了一声。
皇上歪在炕上,良久,唤我:“别贪凉,回头又该生病了。”
我扭头看皇上,他穿着一件竹青的长衫,孤伶伶地靠在明黄的靠枕上,晃动的灯光下,竟是十分地疲惫苍老。我的心里陡然生起怜惜的酸楚,轻轻唤一声:“皇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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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feitu  贵宾  发表于 2006-10-25 05:03:56 | 显示全部楼层
他朝我招招手,我走过去,坐在炕边的脚凳上,轻轻地给皇上捶腿。皇上把身子舒展开,闭上眼摆了个舒服的姿式,好象很享受。
“曼萦,福全临去时,说了些什么?”半晌,皇上突然问了一句。
我“啊”了一声,看向他。皇上没有睁眼,还是闲适地躺着。
“哦,阿玛先是念了一首诗,念了一半,气力不继,额娘跟着念完了,然后,阿玛说只有额娘懂他。”我淡淡地说。
皇上半天不出声,突地问:“完了?”
我点点头:“完了。”
皇上睁开眼,看着我:“福全……就没说些别的?”
我犹豫了一下,不知该怎么说。皇上把我的神色看在眼里,轻轻叹了一声,点点头,复又合上眼:“不用说了,我都知道了!”
他的语气平常,在我听来却有着说不出的伤感。他和阿玛,还有我的阿玛、额娘之间,究竟发生过什么?为什么一个个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?我偷眼看他,眼前的这个男人,当年是否也爱恋过我美丽的额娘?以他的身份,为什么没有将额娘留在他的身边?还有裕亲王,比起我亲生的阿玛来,也并不逊色的一个男人,他分明对额娘也有着一份爱,他又为什么让额娘离开?那个枫珮,又是怎么回事?
种种疑问在脑际盘旋,我不禁停下了捶着的双手,斗争良久,还是问了一声:“皇上,能告诉我当年额娘的事吗?”
我是硬着头皮问出这句话的,已经做好了皇上可能做出各种反应的思想准备,可皇上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,只是依旧躺着,沉静地仿佛我只是说了一句“今天天气真好啊”之类的话。
“你想知道你额娘的什么事?”几乎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,皇上突然淡淡地来了一句。我没想到皇上会这么直接地问我,有些吃惊,也有些窘迫,是啊,我想知道额娘的什么事呢?是想知道她在嫁给我阿玛之前,和别的男人有过一段情?还是想知道宫里那种种不堪的流言其实是确有其事?
用力地摇头,我跳起来,不知所措地对着皇上来了一句:“皇,皇上,夜深了,曼萦告退!”
皇上始终没有睁开眼,头在靠枕上轻点一下,我福了一礼,退出屋外。
青青和小丁还在等我,见我闷声闷气地出了来,也不敢多说什么,只随我默默地向绛雪轩走去。
回了房,沐浴之后,我早早上了床,摩挲着枕边额娘留给我的那只玉瓶,流了半夜的眼泪。

到了十月,京城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。我自小在黔西长大,虽然到京城已有五年,可还是耐不得寒,周围的人还穿着夹衣,我的薄袄早已上身了。
再好的身段,穿上棉袄也不会好看,这是我几个冬天过下来的心得体会。尤其是我这样总要比别人多穿一件衣服的人,更是显得臃肿粗大,水桶一般。所以皇上这次西巡我是百般地不想去,只想猫在我温暖如春的绛雪轩里避寒。可是圣旨一下,不得不去,况且皇上也是一番好意,于情于理,我只得收拾了东西,带着兴奋异常的青青和小丁小当,出门去也。
原想把鉴兰也带上,可她最近有些风寒,时时咳嗽,出不得门。其实有一个青青给我作伴就足够了,可就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,皇太后突然地把枫珮荐了来,说是我久病初愈,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身边,尽心侍候。这种天大的恩典,我没有胆子也没有勇气拒绝。
于是,此刻和我共坐一辆马车的,除了青青,便是笔直坐着的枫珮。
说起来,枫珮也快四十的人了,而且她在皇太后身边,除了陪着四处走走,奉奉茶之外,没有一点儿事做的,虽说身份是奴才,可就象是半个主子。不知皇太后出于什么目的,把这样的人放到我身边来,还选择了西巡这趟辛苦的差事。
青青毕竟跟我多年,也有几分了解皇太后对我的态度,她一改往日多嘴多舌的习惯,整日扎个嘴巴象没嘴的葫芦似的,说不上几句话。枫珮和我更是没什么话说,她只管端坐,我只管趴在靠枕上发楞。
也叔叔就在车外,可我却没有兴趣在这个大冷的天儿去骑马。抱着手炉,裹着毛皮披风,我还冷得个半死,出去骑在马背上喝风还不得要了我半条命。正瞎寻思着呢,车帘被掀开一条缝,一股冷风打着卷儿吹到我脸上,将神思恍惚的我吹得全身一颤,忙坐起来:“谁呀谁呀,快关上帘子。”
一条蓝色的影子倏地越过车帘,钻进车厢。
是胤禵这个二愣子。
皇家的车厢虽然轩敞,可呆了四个人也十分逼仄,青青枫珮忙向两边让,胤禵也就大大方方地挤过来,靠在我身边,从我手中把温暖的手炉夺过去,呲牙咧嘴地暖起手来:“乖乖,越往西走越冷,这才十月的天儿,怎么冷成这个样儿?骑了一上午的马,手都冻得勒不住缰了!”
我夺回手炉,把他往一边拱了拱:“你一个爷,不去骑马,倒跟我们挤在一处。回头看皇上怎么说你,还好意思呢!”
胤禵朝我挤挤眼,神秘地看了一眼青青和枫珮,轻声说:“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,你不来感谢我,倒抢白我一顿,真是好心没好报。”
白他一眼,我拢紧披风的襟口:“就你?也能有好事告诉我?算了,我也没兴趣听!”
胤禵嘻嘻笑着,斜眼睨我:“哦?如果是关于你的终身大事,也没兴趣听吗?”
青青一听来了劲儿,装作不在意的样子,把耳朵往胤禵的方向凑了凑。枫珮纹丝不动,还是笔直地坐着。我不动声色地哼了一声,摆出一副爱说不说的样子,其实心里微微一震。胤禵贴在我的耳边,轻声笑着说:“刚才听太子说了,皇上有意把你指给十三哥呢!”
我的眉梢一挑,双手缩在披风下,死死握着手炉,可面上只能轻轻一笑:“你就编吧,信你才怪!”
十四声音虽轻,可青青肯定听见了,她一脸欣喜地捂住了嘴,眉飞色舞地冲着我打飞眼,那个样子,仿佛比她自己被指给一名皇子还高兴。我没功夫理睬她,只飞快地看了枫珮一眼,她肯定也听见了,抬起垂下良久的眸子,安详地看着我,眼波若隐若现地闪动几分哀怜与同情。
十四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的神情,这个小子这两年怎么变得贼精?以前那个整天跟在我屁股后喊“曼萦姐姐”的小屁孩哪去了?我强自压抑下快从口中跳出的心,嫣然地回应他的视线。
我越平静,十四的笑意越深,他黑亮的眼睛在这一刻看起来竟和胤禛十分相似。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直接让我有些恼怒,狠狠瞪了他一眼,推他下车:“好了好了,说完了,你也该走了吧,没看见车厢里这么挤?”十四嘿嘿一笑,朝着青青眨眨眼睛,利落地掀帘跳了出去。
青青掖好车帘,喜笑颜开地挨到我的身边,握了握我的手,满足又愉悦地叹了一口气。

我在马车里摇晃了一整天。
十四的话在我的心里摇晃了一整天。
陕西巡抚譪礼这次接驾花了大本钱,御驾每到一处,都建了精美的行宫,皇上和这次侍驾出行的德妃娘娘、密贵人带着我住在行宫后院,皇子和随行的大臣们住在前院。
用过晚膳,德妃娘娘自去休息,密贵人领着我,带着三两个宫女在小院里散步,我们闲聊着这一路上的见闻,和前天晚上看的一出皮影戏。正说话间,太子带着阿哥们来给皇上请安,见我们站在院中,齐齐向密贵人行礼。密贵人忙请起各位,寒喧两句,众人自离开。走开几步,十三却突然转回来,走到我的身边,拉了拉我的披风:“天儿冷,别老在院里呆,早点回房。”
密贵人和青青在一旁掩着嘴笑,走在前面的几位阿哥也停下脚步,回头笑看我们。我大窘,又不好发作,拧眉掀齿地瞪他,十三微微点头,俊朗地一笑。太子低声不知说了什么,阿哥们又都笑出了声来,尤以五阿哥和十四笑得最响,最夸张。我后撤一步,咬着后槽牙对十三轻施一礼:“多谢十三阿哥。”十三愣忡了一下,胤禛沉声说道:“胤祥,该去给皇阿玛请安了。”十三深深看我一眼,转身走了。
再没了闲逛的心思,回到房里,坐在床边。从今天太子和十三的表现看来,十四的话不象是空穴来风。如果是真的,那我该怎么办?情急之下,用力拍了一下床,却听到枫珮的声音:“既是有意,便未成旨,一切都有转圜余地,格格不必着急。”
抬起头,枫珮手中拿着竹绷,慢条斯理地坐在灯下绣花,手起抬针的时候,对着我轻轻一笑。她的话在脑中转了两圈,我才完全明白她的意思,左右看看没人,忙低声问:“什么意思?姑姑说清楚点!”
枫珮仍是淡淡一笑,头也不抬地轻声说:“格格放心,皇上必定会先问过你的意思,才定夺你的终身大事。格格若无意于十三阿哥,只要对皇上言明即可,此刻却是不必挂怀。”
我皱着眉头,心里对枫珮的话半信半疑,半天不答她的腔。枫珮也不再说话,只绣着花,屋里只听得绣花线被拉过紧绷着的布面的“嘶嘶”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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