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宝二爷的职业

冯湘湘

　　多年来，除了一两本诗意小说，案头必备即「不着一字，尽得风流」的《红楼梦》，余时翻翻，受益无穷。

　　奇怪的是，数百人物之中，有人喜欢生活在性灵和诗境中，动辄哀冷月、泣残红的病美人林黛玉；有人最爱世故圆滑、品貌俱佳的冷美人薛宝钗；也有人欣赏爱咬舌子说话、喝醉了往落满芍药花瓣石板凳上一躺的天真潇洒的史湘云；或「枉担了虚名儿」、不幸惨死的俏丫环晴雯；甚至有人声言娶妻必娶「明是一盆火、暗是一把刀」的凤辣子王熙凤。但本人不离不弃的，就只有一个衔玉而生的贾宝玉。

　　本来，美女生来就是为折磨红尘的，情终情始，又岂能缘至尽头不留半点愁，看大观园众姐妹最后皆情归薄命司就明白，也无谓哀之。

　　只有贾家宝二爷，这个既复杂多采又怪异有趣、使人欲以放大镜去仔细观察研究的病态公子，思之趣味盎然。

　　贾宝玉非东瀛浪人，略有文采，却无武功，也无正当职业。美其名读书，但三天打鱼，十天晒网，不时「闹学」又或做「逃学威龙」。种种逸出常轨脱离现实的畸形表现，气得老父贾政雷霆震怒痛骂毒打。他一副诗人的不羁，吊儿郎当的艺术家性格，高兴时作几首奇逸脱俗的佳诗，发发玄妙议论，和姐姐妹妹说笑调情；不高兴时神经质地大摔命根子通灵宝玉，过着似喜似悲女儿丛中的脂粉生活，吃女孩唇上胭脂，用女孩子洗剩的脏水洗脸，衣裳喜穿女孩家红色。他老子所知这「孽障」的所作所为仅是冰山一角，否则不肖子必定做了棒下亡魂，即使宝塔顶的贾老太君出面也欲救无从。

　　忽然想到，这样一个「混世魔王」二世祖，若如狗血电视剧情节般「穿越」，生于当今，他将如何活下去呢？

　　以他未破落前的身世家底和富贵骄人背景，做做收息行MALL的「息魔」二世祖自然不难，但他总算半吊子文人，文人绝大部分乃不擅长理财动物。遇上如今沧海桑田、经济不景，宝二爷肯定坐吃山空、流落街头。唐宋传奇中的郑元和嫖妓败家，床头金尽，毕竟还晓唱莲花落赚几文小钱，又有艺妓相救得中状元。我们的宝二爷十指不沾阳春水，要说开个「诗词训炼班」收点学费糊口，相信在这万恶资本主义拜金社会，鬼才上门来，连大陆那班才子也闹着「下海」从商去也，识几个字岂可当饭吃乎。

　　假如把这公子哥送去上山下乡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，学习担担抬抬，以便凭劳力找两餐，但想来这号纨絝一吃不了苦二受不了累，到头来哎声叹气一篇两篇写些发泄怨气的「伤痕文学」，不满情绪四处流窜，成了神经汉子也不定。

　　当今的新宝二爷干什么好呢，恐怕找份麦当劳卖汉堡包也不容易。但他也非一无是处，他的单纯，对文学和美好事物的天真热忱，对女孩子的小心体贴，仍不失为君子。苦思之下，终于为他度身定做了一份工作，就是另类化妆师，宝二爷可开间「形象设计院」什么的，为各式美女洗脸调脂、化妆施粉，以温柔双手为其穿衣打扮，提供美容意见，他的耐心随和、体贴细致，加上靓仔一名，别具吸引和天生对女性独有的品味和审美观，连「闲静如娇花照水，行动如弱柳扶风」的潇湘小姐林黛玉也痴情于他，想发达也许困难，但看来饿死也不容易，门庭若市则可想象得到。

　　烟雨红尘，人生若梦。宝二爷想在当今之世觅生活的话，除此之外，还可做什么？反正再回头已是百年身，能仍活在女孩子堆中，本就是他的痴念，此生亦可无憾了。

　　「作者介绍」：
　　冯湘湘，香港多份报纸、周刊编辑，出版小说、散文十多本，曾获港、中文学奖。散文《这一晚的洗衣街》被「牛津出版社」选为香港中四语文课本的课文。
　　酷爱音乐、电影、文字。今愿荷锄为当代农夫，种瓜种菜、纵情田园，不亦乐乎。